汴京小医娘 !
养伤期间有空闲,药铺又有周道子坐镇,她完全可以尝试着做一点香药。
一来可以送给曹翊当礼物,不然平白得了他这么多好处,她都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给他。
二来,也要做一些给傅九衢,当成答谢。
宋人爱香,曹翊和傅九衢也是一样,焚香熏衣是为日常,靠近便有幽雅的香味儿,很是干净好闻。奇楠对他们来说,珍贵但不算稀奇,但白笃耨就不同了。
他们不曾用过,一定会喜欢。
辛夷小心翼翼捧出香料。
很大的一块。
沉甸甸的,散发着金钱的香味。
她一直唤它白笃耨,是因为白的比黑的贵重。实际上,这一大块香料白里带黑,有一些夹杂着砂石与树皮,还需要做分离。
辛夷已经想好了步骤,白的分离出来先留用,用黑笃耨做一些合香,辅以奇楠和中药,用传统的调香法,将上品中药材熬为原汁,把香品和药香合二为一。
如此一来,就可以专人定制了。
比如傅九衢是个大病号,给他加上人参、黄芪等对心脏有好处的药材。而曹翊,就以宁神清雅,驱逐秽气为主,没病保平安。
辛夷计划好,让良人找来店里最大号的瓷盘,用来盛放香药,然后拿去灶上,将瓷盘放在煮饭用的大甑笼里,直接上锅。
“良人,烧火。”
“姐,烧火做什么?”
“蒸香料。”
“蒸?”良人好奇,一边生火,一边问,“香料可以蒸吗?那蒸熟了怎么办?”
辛夷嗯一声,笑盈盈地解释。
“就是要让它熟。笃耨树中含有槲皮素,会和一些药物作用,引来不良反应……隔水熏蒸,水蒸气可以调理药性,最紧要的是,笃耨香需要分离。等一会蒸熟了你会发现,白的笃耨香会浮于面上,黑的笃耨香会沉于下方,一目了然……”
良人自从跟着辛夷,每天都在学习。
平常她跟着安娘子炮制药材,安娘子也会讲一些药理。
十几岁的年纪,良人很是好学。
她什么都问,安娘子和辛夷有机会就给她讲解。
一来二去,良人懂得越来越多,就越来越有兴趣去学。
听完,良人啧啧称奇,一面烧火,一面看着渐渐冒出白烟的甑笼,期待不已。
两人喜滋滋地讨论着香料的制作,直到灶房门口传来曹翊的轻咳声,这才打住。
二人同时回头。
良人像干了错事似的,福了福身,“曹大人。”
辛夷浅浅一笑:“大人怎么这个点来了?”
这几日曹翊来的时间十分规律,要么是午后休息,要么下值以后。
这才刚过卯时,太阳还没升到正上空呢。
上班时间摸鱼么?
“担心你,过来看看。”曹翊笑着走近,看一眼辛夷红扑扑的小脸儿,没有责备,而是扶住她,低头一笑,“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,遭老板娘嫌弃了。”
辛夷哈哈一笑,面色灿烂。
就像没有受过伤那般,语气轻灵。
“哪里有?曹大人光临寒舍,我求之不得呢。”
曹翊微微一笑,看向雾气腾腾的蒸锅。
“在做什么?我在外面都闻到香了。”
辛夷笑吟吟的,“大人猜猜看?”
“香料?”曹翊微微阖眸,“此香雅致清远,氤氲天然,如仙风萦绕,令人神魂欢悦,舒畅开怀……不知是何种香料?”
一口气评价这么多?辛夷笑着打趣,“读书多的人,就是会说话,如受仙风,一下子便拔高了笃耨的高度。”
“笃耨?”曹翊靠近锅台,深深一嗅,回头看她一眼,“是重楼所赠?”
辛夷点点头,“是。不过郡王给的是原料,我正在加工。”
说完,她一把拉开曹翊,“大人别靠近,君子远庖厨,一会弄脏衣裳去上值,是要遭人笑话的。”
他今儿穿的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制服,又精神又好看,却与灶房和锅台格格不入。
曹翊见她笑,也跟着牵动嘴角,“笑话我是不怕,就怕你受了劳累。周老先生说,蛇毒未清,当以静养为要。张大夫,你可懂,何谓静养?”
辛夷噗嗤一声笑起来。
“好的,张大夫知道错了。下次还敢……”
顿了顿,她凝视曹翊,状似认真地皱眉说道:“我看劳累的是大人吧?你今日,是不是没有剃胡须?”
“……”曹翊顿时摸向自己的下颌。
辛夷也顺势转走了话题。
“看来大人公务繁忙,累得都没有时间照顾自己了。今日来了,便在这里休息片刻,用了晌午再走吧。”
她回头朝良人眨个眼,叮嘱她水开二遍再叫自己,然后将曹翊拉了出去。
“别杵在灶房,外面坐。”
“你啊。”曹翊由着她支配,在内堂坐下,又将她拉到自己身边,温声问她,“身子当真大好了?不许骗我。”
他双臂微弯,就像将她圈在身前似的,这样的姿态有些亲昵,辛夷不好意思地退开,在他一几之隔的宽椅上坐下。
“大人不要担心,我心里有数的。”
“你就是闲不住。”
曹翊对着她,温和一笑。
一缕阳光从纸糊的窗户透进来,将半白的墙染出一抹淡淡的碎金,灶房里的笃耨香散发出清润幽远的气息,传出老远,沁入心间。
二人闲坐饮茶。
岁月静好。
曹翊一脸温和,神色和往常并无不同,但辛夷仍是从他没有剃净的胡须,察觉出他隐藏的情绪。
“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
曹翊抿唇,朝她微微一笑。
“没有,不要胡思乱想。”
辛夷眯起眼审视他。
突地福至心灵,若有所思。
“你不会是当真回去和母上大人说了……要娶我的事情吧?”
曹翊沉默,眼底暗芒闪动。
许久,他才点点头,喉头像是人掐住似的,声音喑哑。
“早说晚说,总归要说。早过晚过,这一关一定要过。母亲已经从别处听了一些风言风语,与其让她听别人的闲话,不如我自行坦白。”
辛夷看着他略带疲态的脸。
“她不肯同意吧?”
曹翊眼底一暗,脸上仍然带笑,“暂时而已。她对娘子有一些误会,等娘子治好姐姐,就会有所改观。”
辛夷眉头微动,笑了笑。
认真说来,也不算什么误会。
以前的张小娘子干了许多不靠谱的事情,痴恋张巡,以死殉情,后来,又有她闹出来的,让街头巷尾传扬的那些和傅九衢纠缠不清的事情……
只要曹夫人稍加打听,就能灌一耳朵。
哪个母亲容得下辛苦栽培的好白菜被猪拱了?
不同意正常,同意了才是反常。
曹夫人没有私底下派人找她的麻烦,请她不要勾引她的儿子,足以证明曹府确实是体面人家了。
辛夷想到这里,尤自笑开。
“说来我有些日子没见圣人。她可还好?”
曹翊唇角弯起,笑容温和,神色却有细微的变化。
“她没有什么变化。听说娘子受伤,还托我问候,就是……”
曹翊欲言又止。
辛夷:“曹大人为何吞吞吐吐?”
曹翊思忖片刻,瞥一眼辛夷,眉心拧了起来。
“宫中那位贵妃,经娘子诊治,近来变了许多……”
辛夷一惊。
“不会吧?她的脸不会好的这么快才对?”
她开的方子,她有分寸。
然而,曹翊一听,便笑着摇头,“不是脸。是贵妃听了娘子的医嘱,从此不让官家亲近,每日里清心寡欲,静禅养性。不在宫中惹事,也不去纠缠官家,最近宫里着实清净……”
辛夷目光微微亮开,“这不是好事么?”
皇帝又不是一个禁丨欲主义者,没有张贵妃侍候,曹皇后不就有机会了?
曹翊目光一暗,“我心知娘子为贵妃开的药方,是为了帮我姐姐。奈何官家的心,深不可测,贵妃这一番变化,令官家欣喜若狂,对她的宠爱,与日俱增。唉!旁人想要分得一丝一毫的恩宠,怕是不能了。”
辛夷:……
怎么会这样?
赵祯不是想生儿子吗?
张贵妃不肯侍寝,他就不找别的女人,不宠幸后宫?
果然,越是得不到才越珍贵。
下至平民,上至皇帝,男人都一个样。
辛夷一时无言以对。
她甚至不知道该说是她自己弄巧成拙,还是该说……历史和游戏剧情,都无法人为改变?
历史上的赵祯在女色上虽然是个大猪蹄子,但确确实实宠爱张贵妃,为她干下许多荒唐事。
游戏沿用了这个设定。
辛夷本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改变,为曹皇后换来一些赢面。没有想到,剧情在轨道上,人在程序里,人设、程序,一切都有定数,都在按既定的轨道运行。
无论她做什么,都改变不了。
那傅九衢的病呢?
辛夷突然一窒。
是不是无论她怎么做,都治不好傅九衢?
昆仑关一战后,傅九衢的黑化,也不可避免?
辛夷越想越觉得糟糕。
想到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,根本改不了游戏设定的一分一毫,她顿时觉得无比挫败,甚至觉得她个人的存在毫无价值。
所有人都有程序。
所有人都是npc。
只有她一个人是异数,却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眼睁睁看着……
“娘子?”曹翊见她脸色黯淡,以为是自己的话令她不安,连忙出声安慰。
“你不要往心里去。你是大夫,治病救人是天道,没有人可以因此而责备你。我母亲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。”
“对不起——”辛夷这时才反应过来,曹夫人对她的憎恨里,其实还多了这么一条。
她无形中助了张贵妃一臂之力。
怪不得傅九衢当初说她,只要出手就必然会得罪曹家。为此故意几次三番的帮她拖延时间……
“唉。”
一时间,辛夷不知该说什么。
“曹大人,我不是有心的。”
“我知道,姐姐也知道。母亲……她早晚也会明白的。”
曹翊安慰着她,突地一叹。
“也不怪我母亲生气。我的事,兰儿的事,两桩事情合在一起,她一时气恼,脑子便转不过弯来。等过些日子,我再好好和她说。你别怪她……”
曹漪兰和蔡祁在五丈河边的湿身相拥,早已传遍汴京,辛夷躺在病床上,也有耳闻。
她虽不以为然,但对曹府这样的清贵世家来说,这事形同丑闻,定会颜面扫地……
辛夷挑一下眉梢,淡淡地笑。
“我理解母上大人。”
曹翊松口气,“幸好长公主府并未因此退婚。不然,母亲那里更是难以说通,我们的事,恐怕更为难办。”
辛夷微微一笑,没有对此发表意见。
长公主府没有退婚,她不算意外。
傅九衢这人性子古怪,心思十分难测。
他也不像曹翊,个人主意大得很,如果傅九衢不肯娶曹漪兰,是完全有办法左右长公主,拒绝这桩婚事的。
没有退婚,只能代表,他愿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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