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小医娘 !
一听这话,曹翊笑了起来,眼睛微微弯起,浓得似墨,又像是酝酿着春风的漩涡,明明是一个稳重成熟的大男人,竟隐隐有少年人的羞尬和无措。
“这有什么可谢的,原本就是我对不住你。”
一个道歉一个道谢,没完没了了么?辛夷觉得有趣,眼窝里也盛满了笑的痕迹。
“曹大人乔装前来,不会只是为了向我道歉吧?”
曹翊面皮微燥,嘴唇动了动,有些说不出口。
“是因……未经张娘子允许,曹某便擅作主张,说了一些不太体面的话,实在羞愧难当。左思右想,曹某还是决定前来,向张娘子赔个不是……”
停顿一下,他尬尬地笑着,将护在怀里的食盒放下,一个个摆在辛夷的面前。
“张娘子受累。这是曹某的心意,不要嫌弃。”
辛夷看着曹翊带来的酒菜,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“曹大人真是个奇人。”
曹翊抬头,笑得涩然。
辛夷继续笑道:“您是皇亲国戚,人上人。我是平民百姓,下等人,即便您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,我又能把您怎么样呢?所以,我很好奇,让曹大人如此郑重其事的不体面,到底是什么?”
曹翊笑了笑,脸颊燥热。
“曹某唐突,在官家面前,说喜欢张娘子。”
这句话很轻易就说了出来,曹翊自己都略微意外,然后趁着辛夷尚未反应,又尴尬地解释,“张娘子莫怪,曹某出此下策,也是情非得已。”
辛夷问:“为了救我?”
曹翊有些庆幸牢里光线昏暗,小娘子看不到他脸上的潮红。
“说来惭愧,曹某并不尽然是为了救张娘子,而是没有别的借口可找。若不这样说,官家势必生疑。怀疑曹某的动机倒也罢了,怕只怕对宫中的姐姐乃至整个曹氏家族都会生出猜忌之心……伴君如伴虎,曹某不敢赌,实在对不住张娘子了。”
他能据实相告,辛夷很是诧异。
“曹大人其实可以骗我的?为什么不?”
“张娘子冰雪聪明,曹某不敢。”
其实,曹翊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实话,为什么会如此信任眼前的女子,就像与她是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,可以从容地坦承自己不那么体面的用心。
辛夷眉梢微微上扬,露出狡黠一笑。
“好吧,我原谅你了。那曹大人准备如何答谢我的相助之恩?”
曹翊双手作揖,朝她深深一拜。
“张娘子放心,曹某不会让你白白受了委屈。今日我在坤宁殿见过姐姐,她答应我从中斡旋,务必为张娘子洗清罪名……”
“不可!”辛夷敛住神色,说得严肃。
她太明白张曹两家的矛盾了。
虽然曹皇后贤德,深受朝臣爱戴,即便仁宗不喜欢她,曹皇后仍然有一定的话语权。但是这件事,曹家涉足越深,越容易引来张家和皇帝的猜忌。
本就是一池浑水,如果曹皇后亲自下场,只会越搅越浑。
辛夷望向犹疑不解的曹翊,黑眸浅眯,嘴角似笑非笑。
“曹大人当真想帮我,袖手旁观便好,不用费心了,广陵郡王一定会想法子救我出去的。”
曹翊心中一窒。
这话原本没有什么不对,辛夷语气也极为委婉,但听入耳朵却万般不是滋味,如同大冬天被凉水浇了头。
雄性生物间原始的竞争,兴许这一刻便埋下了种子。
在后来的许多年,曹翊仍然记得这一夜的开封府大牢里,辛夷云淡风轻地说出“广陵郡王一定会想法子救我”时的模样。
曹翊苦笑,清幽的目光一转,换了话题。
“还有一事,曹某想问问张娘子。”
“曹大人请讲。”
“陈储圣到底是怎么死的?他死前说过什么?”
辛夷看着他,“陈太医自己纵火烧塔,然后跳入火中。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,是不是为了毁灭罪证,我不敢肯定。然后,他死前对当年的灭门惨案耿耿于怀,但没有说什么有用的消息……”
顿了顿,她问曹翊,“曹大人是不是有什么线索?”
曹翊摇摇头,“我是在想引诱我和张尧卓去药王塔的密信,是何人所为,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?”
辛夷一笑,“挑拨离间?知道曹家和张家有旧怨,故意引你们相斗,渔翁得利?”
曹翊:“听上去好似如此。可张曹两家的矛盾,人人皆知,何须挑拨?”
“……”
辛夷觉得曹翊的话不无道理。
一场火,陈储圣毁了药王塔,却留下许多疑点。
“那我就猜不出来了。”
辛夷摇摇头,语气轻松带笑,可是曹翊却无半丝笑意,表情沉郁,好像有什么话要说,却欲言又止。
辛夷眼眸一动:“曹大人想说什么就说吧?”
曹翊眉头慢慢皱起,“官家给了三天时间。三日后,若是找不到有力的证据替你洗清嫌疑,官家便会依张尧卓奏请,治你的罪。”
辛夷哼声:“官家这是心都偏了呀。”
在后世的法律上有一个规定,叫“谁主张谁举证”,也就是说,指证别人有罪必须出示证据,而不应该由被指证的人来自证清白。
因为证明无罪很难,但要挑人的毛病却不要太容易。
曹翊沉默不语。
官家偏心张氏的事,又岂止这一桩?
“张娘子放心,曹某不才,但也会竭尽全力,必不教你平白受人冤枉。”
“曹大人?”辛夷看他斩钉截铁的模样,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。
曹翊微微一笑,“你吃点东西,好生歇着。我不便久留,这就要走了。”
兴许是对辛夷的牢狱之灾实在愧疚,转身离去前,曹翊又突地顿步,回头深深看了辛夷一眼。
这一眼,很深,很久。
辛夷都被他瞧得都不自在了,他才大步离去,脚步声在空寂的牢舍里快而有力。
……
……
风雪天懒在屋里,时间好似过得很慢。
远离汴京的狸奴庄里,烧着地龙,将寒冷阻绝在外。
一群猫奴聚在百花阁里看猫儿“踢毽子”。毽子上装着鸡的羽毛,猫儿好像有着天然的热情,你来我往地抢夺着、玩耍着,猫奴们七嘴八舌,很是热闹。
傅九衢喜静,狸奴庄里除了猫,没有多少人。
自从罗檀被孙怀杖毙,庄子里的猫奴更是谨慎小心。金盏送回狸奴庄,就由现任的管事大丫头碧烟亲自照看,不敢让它离开视线,当真是小祖宗般的待遇。
“九爷。”
碧烟是个瘦削高挑的丫头,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,罗檀杖毙后她病了一场,这才刚刚好起来,一张芙蓉脸病气怏怏,但主子爷冒着风雪来狸奴庄,她不敢掉以轻心,忐忑地伺候在侧。
“猫厨将金盏的膳食做好了。婢子这就端来,还是再凉片刻?”
傅九衢没有抬头,看着猫爬架上倒挂金钩玩得正欢的金盏,懒声道:“端来吧。”
碧烟:“是。”
两个小猫奴用银制的猫碗端来膳食,碧烟接过,正要抱金盏下来用膳,傅九衢就起了身。
“我来。”
碧烟微怔,看他一眼没有说话,毕恭毕敬地将猫碗递到傅九衢的手上,然后默默退到旁边。
“金盏这两日胃口大好,喜鱼肉、鸡鸭……”
傅九衢将食碗放好,等金盏来吃,很是耐心地抚摸它的背毛,神色平静温柔。
碧烟察言观色,刚刚松了口气,就听傅九衢道:“去把金盏的猫笼备好。”
碧烟满是诧异,却不敢多问。
傅九衢不会向猫奴解释什么,但碧烟知道,长公主向来和猫犯冲,一碰到猫就会犯病,因此广陵郡王是绝对不会把猫带回长公主府的,那除了狸奴庄,金盏又能带去何处?
难不成是要送给那个姓张的妇人?
碧烟内心疑惑地猜测着,刚刚把猫笼拿过来,就见程苍扶刀走近,用极低的声音说道。
“郡王。小侯爷过来了,说有急事禀报。”
傅九衢抚摸金盏的手,微微一顿,面色不变地转头,示意碧烟过来伺候金盏,然后大步走出百花阁,径直去了前厅的议事房。
蔡祁等在门口。
傅九衢抬了抬手,示意他进去。
二人入内,程苍将房门合上,在门外戒备。
傅九衢道:“何事这么着急?”
蔡祁表情焦灼,皮肤微微发红,显然是顶着风雪骑快马而来的。
“重楼,探事司得报一个不好的消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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