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朝帝业 !
“强而不虐,知恩必报,有仁勇之风,李仁略有一个好儿子啊!”
襄阳城中,当岳阳王从蔡大宝口中得知李泰愿意归还前所占据的城戍领土、作为他善待其父的回报时,忍不住便笑逐颜开,并对李泰连连夸赞。
他之所以诸多容忍、急欲求和,也是因为汉北领土的丢失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。
如今失土尽皆归还,且还不需要他派遣一兵一卒,以仁义感化敌将,不战而屈人之兵,又比那些只知道好勇斗狠的武夫高明得多。旁人如果再想据此向他发难,也只是助他扬名罢了。
李泰此番不只是归还失土,更是赠送给岳阳王一个雅重士流、德洽远邦、威服异国的美好形象。
这无疑会大大提升岳阳王的个人名望,这在本来就重视时誉品鉴的南朝政治生态中,就等于直接增加了岳阳王的政治资本。
单单只是这一点,岳阳王已经是倍感满意。
正如李泰所言,他身为天家贵胃,对于人间俗物不仰他人,可是这种政治资源的获取机会却是分外难得,尤其是以他这样一个比较尴尬的身份,获取名望资历的难度又比别人大得多。
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后,可以说只要他在雍州刺史任上不犯什么大的错误,或者被人不计代价的针对,朝廷一般也不会考虑撤销他的职位。
毕竟如今的李泰也称得上是虏廷名将,少壮英勇且纵横东西、无所禁忌,如今的战绩又要加上一条饮马汉水。国中换了其他人来镇守襄阳,谁敢笃言能胜之?唯有他岳阳王萧詧,一言可退敌师!
因此岳阳王这会儿心头阴霾尽消,羞恼烦躁更是荡然无存,而当听到李泰表态愿意出兵助他收拾治内豪强大宗时,他也下意识的忽略这提议中的险恶一面,只是又感叹道:“非常之人,乃成非常之事。这李伯山旧年投附关西,可谓势穷。区区短年之内便时名鹊起,想必也是因此公正好义的怀抱秉持。我虽然不用其力,但却敬重其人。”
讲到这里,他又望着蔡大宝微笑说道:“李仁略寓居此乡,蔡参军共之最是友善,诸多照顾。那李伯山如此崇恩尚义之人,想必也不会冷落蔡参军吧?”
蔡大宝听到这话后便也不作隐瞒,将李泰打算如何报答他的事情讲述一番。
“这李伯山,真国士也!燕筑黄金台,千金市马骨,皆古人求贤若渴之行径。若非襟怀博大、雄计待张之人,又怎么会谋设高楼馆阁广济逆旅之人?若平生所计唯朝夕两餐、四季寒暖,又何必推仁及人、访贤于众?”
岳阳王本就爱好招揽才流、蓄养门客,且还因此刚刚获得丰厚回报,此时听到此计顿时便忍不住大加赞赏起来,并又对蔡大宝说道:“此事虽然肇于两位言论,但本就是大公尚义的好事。襄阳本多逆旅悲客寓居谋生,亟待救济。我今且借两位智慧,共事参谋,蔡参军不要怨我多事啊!”
“岂敢岂敢!大王本就赏贤爱士,有孟尝之风,肯预事中,乃天下亡人之幸!”
蔡大宝闻言后连忙说道,当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扫了岳阳王的雅兴,当见岳阳王心情正好,才又开口请示道:“汉北李大都督虽未直言,但其思亲之情溢于言表。既然已经两下止戈、重修边睦,下官斗胆请问需要何时礼送李仁略北去?”
“人之所以能够相谋于事,在乎信义。李伯山他既然豪迈许诺,我又怎么会斤斤计较、不肯归其至亲?便在明日,请蔡参军再劳行一程,代替我礼送李仁略北去。”
既然对方都这么豪迈敞亮,岳阳王也不想被对方看低,当即便表态说道,但是很快又脸色一变,长叹说道:“唉,终究是我仍然势力微弱啊!纵然有投奔麾下的才流,也不能留用于治内。
这李伯山气魄雄大、风骨可观,兼之仁勇多智、君子秉性,若能投我门下,来年未必不能成我之韦虎。可惜、可惜……”
讲到这一点,岳阳王真是满腹的遗憾、绝非作伪。
虽然彼此还没有见过面,但仅仅只是他自己所知所见李泰的事迹就已经让他非常欣赏,其人出身年龄、行事作风等等,可以说是都深合其意、无可挑剔,如果可以的话,他都想以府中这上千门客换取李泰一人为其幕僚。
不过这注定也只是想想罢了,抛开他这一个宗孙王爵的身份,如今李泰在西朝的权柄势位都已经不逊于他。哪怕他再有热情,也深知招揽对方为己所用乃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。
出于对李泰的重视,岳阳王在这一晚又亲在王府设宴款待李晓一番,希望他北去之后也不要忘记寓居襄阳的这段日子,能够为两方边睦友好继续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。
面对着岳阳王的热情招待,还有王府群众们那隐含着羡慕嫉妒的恭维,李晓不免感觉有些无所适从。
他自知这些人对他这番态度,全都是因为他那个驻兵汉北的儿子,尽管这两天拉着李去疾询问倾听了许多儿子崛起于关西的事迹,但他仍然自感非常的不真实。
他对关西人事典章了解不多,也无从准确的判断出儿子如今权势地位究竟是达到了怎样的层次,可当见到岳阳王这个南梁宗王、雍府长官都对他多有恭维夸赞,心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,面对众人祝酒也都来者不拒,不多久便被热情的群众们灌得大醉起来。
尽管一夜宿醉,但第二天李晓还是早早的便醒来起床,亲自打点行装、准备北去。
房间外响起人的脚步和私语声,李晓推门行出,见到院落里除了十数名一路追随自己至此的部曲家人外,还多了几十名壮卒与侍女,一问才知乃是岳阳王赠送的士伍。
除了这些士伍之外,院子里还堆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箱笼,箱笼里从日常饮食器物到金玉摆饰之类应有尽有,且都精美得很、价值不菲。
“这、这是……”
一名王府属官入前笑语道:“大王亲作教令,襄阳虽然不是李学士故土,但人非草木、孰能无情?李学士寓居于此非是短日,特以此乡日用诸物随赠学士,来年学士思而不见,览此诸物可以略遣别情。”
李晓听到这话后又连连摆手推辞,他本来就不贪图财货享受,又恐给儿子招惹贪污纳贿的非议,自然不敢接受这些赠送。但那王府属官只说大王有名,不敢回应李晓的推辞,使得局面有些僵持。
这时候,站在一边的李去疾走上来示意那王府属官先行离开,然后才又对李晓说道:“既然此间大王热情难却,主公不如笑纳所赠。此间赠送多少,想必能从阿郎处所得更多。”
李晓闻言后却摇头正色道:“儿郎立功艰难,亲人岂可纵情毁坏!长堤崩于蚁穴,旧年高使君何以不容于关东,足以戒于当下!关西同样也是镇人当国,积毁销金、群众竞啄,勿为一时之贪纵而遗祸于长久!”
他仍不肯接受这些人货赠送,着员将那些财货器物搬入房间中封存起来,又让那些男女士伍待在院落之中,只带着自己十几随从离开此间。
很快岳阳王便也知道李晓的固执,他虽然佩服其人风骨,但这些人货赠送说到底还是要摆给汉北的李大都督看的,所以一边安排人员护送李晓登船北去,一边又安排舟船将这些赠送的人货装上随行于后。
李晓站在船舱外眺望着汉水北岸,心情激荡不已,完全不能安坐下来。由于樊城还在封锁状态,他们不能经樊城水门登陆,须得绕过樊城在东面江堤靠岸。
随着船只绕过樊城,视野豁然开朗,江堤上甲士林立、旌旗招展,望去一派肃杀威武的景象,而在这些甲伍队列的后方,则竖立着一座威风凛凛的大纛。
迎风烈烈的大纛下方,同样站立着一队身披甲胃、威严满满的卫士,在这些甲士们的中间,他们的主将身披银甲、手扶佩刀,视线平望江面,眉眼间满是期待。
站在船上的李晓这会儿更加的激动难耐,不顾船身的摇晃,踮起脚尖来向着岸上希望,当其视线望见那银甲主将的身影时便再也挪移不开,视野中更没有了其他的景物。
船只缓缓靠岸,李泰阔步走上前来,一个箭步跃上船来,两手托住因船身磕碰而身躯摇晃的父亲。
李晓两手死死扣住李泰的臂甲,视线紧紧盯住这熟悉又陌生的脸庞,张开嘴深深吸了几口气,总算才发出了声音:“阿、阿磐,你是阿磐?是我儿阿磐……这是梦,还是真?”
李泰听到这颤抖的声音,鼻子不由得一酸,他反手托起父亲仍在颤栗的臂弯,垂首轻呼道:“阿耶,回家了!”
“回家、回家!我有好儿,引耶回家……”
李晓听到这话,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,却又羞在儿子面前作涕泪状,转头面向汉水,捂着脸呜咽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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