朕 !
李邦华离京时的排场,比庞春来稍微弱一些,但同样是坐着天子御辇到码头。
而且,李邦华做了公爵,直接从原来的吉水侯,晋升为跟庞春来同级的赣国公。不过嘛,只加封太师,没有兼太子太师。
皇帝送给李邦华的礼物,也仅有十车而已,不似庞春来四十多车。
“晦伯啊,我走之后,你要谨慎为官。”李邦华语重心长的告诫道。
李日宣说:“侄儿谨记。”
李邦华忧心忡忡:“你能谨记便好,就怕唉!”
李日宣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,当时才二十出头。先做中书舍人,接着又做监察御史,成为东林党的一个马前小卒。
这货经常举荐官员,且都是被阉党排挤出朝堂的官员。魏忠贤对此很不爽,将其扔到地方搞盐政,眼不见心不烦嘛。回京之后,他跟叔父李邦华,都在兵部做官,为了避嫌直接辞职回乡。
崇祯继位,给叔侄俩官复原职,李日宣为了避嫌,选择继续留在江西老家。
历史上,此人做了大明兵部尚书、吏部尚书。因卷入政斗,被崇祯发配重庆,特赦不久便病死了。
这个时空,在李邦华投效赵瀚的第三年,李日宣也跟着跑来投效。先做总兵府经历,又外放做县丞,然后在湖南做知县、知府,继而担任湖南转运使,调回京城之前,做的是浙江左布政使。
御史出身嘛,遇事比较冲动,说好听点叫敢作敢为,在浙江的政绩确实极好。
李邦华说道:“我知你与宋长庚(宋应星)不睦,你们各自的手下,也因升迁而缕生嫌隙。但要记住,相忍为国啊!”
李日宣辩解说:“叔父知道侄儿的为人,不会因私怨而与人争斗。但宋长庚的党羽喻士钦,在做吏部郎中的时候,经常打压我吉安、抚州、赣州诸府官员,总是优先提拔南昌、临江、南康、九江、饶州数府官员。我跑去找宋长庚理论,宋长庚总是敷衍了事,简直欺人太甚!”
“宋长庚不是那等徇私之人,”李邦华说,“即便是喻士钦做事,也没有坏了规矩。你们二人,今后争斗可以,但千万别坏了规矩。”
两派的矛盾,就是因官员选拔而起。
当时南昌籍官员喻士钦,担任吏选司郎中,有权敲定四品以下官员的升迁。江西官员的资历和政绩,够资格升迁的太多,在各种条件都差不多的情况下,喻士钦优先提拔南昌籍,其次提拔九江、南康、饶州等籍贯。
如此做法,让很多江西官员怒不可遏。但喻士钦为官清廉,又没有违规操作,李日宣想要反击都找不到借口。
正是因为喻士钦任性胡来,导致除元老派之外的江西官员,渐渐的再次划分出派系。临江府及以北的成一派,吉安府及以南的成一派,双方围绕着官员选拔展开争斗。
有庞春来、李邦华压着还好,二老一走,今后肯定斗得更凶。
李邦华深知侄子的性格,忧虑之余,拉下老脸去拜访宋应星,打算互相之间都退让一步。
“太师造访,直令寒舍蓬荜生辉!”宋应星热情迎接。
李邦华开门见山的说:“长庚贤弟,愚兄过两日便回江西了。有些事情放不下,特来与贤弟商议一二。”
宋应星说:“太师请讲。”
李邦华说:“小辈们不晓事,都是朝廷命官,还都是江西同乡,有什么可争的?依我看啦,不如相忍为国,一起为陛下打造个太平盛世。喻侍郎(喻士钦)那里”
宋应星苦笑道:“孟暗兄,你真以为那喻士钦,是听我的命令行事?我跟他同为南昌人不假,但他是个有主见的,知道自己在干什么。当初一堆举人进士,主动南下投效陛下,可正是这喻士钦带头的。半路上抓到总兵杨嘉谟,也是喻士钦带头动手的。”
李邦华心念电转,顿时恍然大悟:“原来喻士钦是陛下的人。”
宋应星说:“他既是陛下的人,也是自己拿主意的人。我只因籍贯南昌,被他们推出来做了门面!”
吉安府出身的高官太多,正巧有一群赣中士子,当初抓了江西总兵杨嘉谟,主动南下跑来投靠赵瀚。于是,赵瀚就重用这群赣中士子,让其首领喻士钦担任吏选司郎中。
喻士钦的脑子极为灵活,被皇帝叫去聊天一通,就自行领悟到皇帝的真意。
于是,江西官员内部分裂了,吉安府籍的官员受到变相打压。
而且喻士钦的做法,比赵瀚预料当中更加过火。这货纯粹就是在走钢丝,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。同样回报率也很高,他迅速拉起一票人马,已经变成赣中、赣北派系的首领。
这一派的实力不强,宋应星只是门面,其余的顶多也就担任侍郎。但是,中层官员一大堆,而且拥有大量的少壮实干派。
离开宋应星的府邸,李邦华半路上一直在琢磨。
他彻底想明白了,刘子仁也是皇帝的人!
刘子仁是之前的吏部尚书,这次被选入内阁。他做吏部尚书时,明面上不干涉喻士钦,看似两不相帮,其实就是在偏向喻士钦。此人也出自吉安府,但属于元老派,看来早就领悟到皇帝的心意。
离京的前一天,李邦华再次找到侄子:“我就说一句话,今后你自己做主。刘子仁和喻士钦,都是陛下的人!”
李日宣目瞪口呆,当即说道:“叔父,侄儿明白了。我们当继续退缩,一味忍让便是。喻士钦这两年气焰高涨,愈发跋扈起来。那就让着他,叫他更加跋扈,跋扈到目中无人的地步。到时候四处树敌,便是陛下也厌恶他,这厮就离死不远”
“莫要跟我说这些,今后我不管朝堂事。”李邦华起身离开。
李邦华也走了,内阁真正进入宋应星时代。
数日之后,百官出门上朝之时。
李日宣的车架,恰巧跟喻士钦相遇。他身为工部尚书,竟然让车夫主动避让,朗声说道:“喻侍郎是吏部天官,且让他先走。”
喻士钦心中有所警醒,自己只是个右侍郎,还没狂到令尚书让道的份,这事儿传出去肯定遭人不齿。他连忙让车夫停下,大声说道:“请李尚书先走。”
李日宣掀起撤离,拱手致意道:“多谢喻侍郎礼让。”
喻士钦目送李日宣的车架离开,感到警惕的同时,心里也不免有些得意。这是人性使然,跟智商无关。
喻士钦也属于少壮实干派,今年还不到四十岁。跟他一起南下投靠的那批赣中士子,已经有好几个三四品,混得最差的也是从五品,另外还笼络了大量地方实干派。他们代表着二十年之后的朝堂,到时候就是他们的天下了。
晒盐之法,以前只在南方沿海流行,正是喻士钦下令推广到江淮的。
这样的政绩,喻士钦身上有很多,他的实干能力吊打大部分官员。正因如此,才能脱颖而出,受到皇帝的赏识。
但这货越来越飘,或者说一直很飘,他的功利心非常重。
如果不是开国,这种人平步青云之后,极有可能变成一代权臣。
他不爱财,只爱权,称得上清廉如水。
李日宣坐着马车前往紫禁城,脸上露出一丝冷笑。让你狂,越狂越好,今日有多狂,明日死得就有多惨!
这属于长期计谋,估计得示弱忍让好几年。
毕竟喻士钦非常聪明,一时半会儿的退让,不可能让其飞扬跋扈。只有数年如一日的忍让,才能放松喻士钦的警惕性,才能令其彻彻底底的猖狂起来。
如此这般,导致朝堂平静如水,并没像庞春来预料的那样激烈争斗。
“陛下,方阁老病逝了。”李香君接到一个女官的禀报,快步走到赵瀚身边说。
赵瀚叹息道:“唉,医生换了无数个,还是没能救回来。”
这不是假叹息,而是真感慨。
方胜昌的施政能力一般,但难得老实听话,从来不拉帮结派。而且此人是自行起义,带着地盘投靠,资历威望足够深厚,拉进内阁就是让他当润滑剂的。
结果这个润滑剂死了。
赵瀚当即下令拟旨:“着令礼部,厚葬方胜昌,为其拟定谥号。另外,追封太傅,追封龙泉侯,令其长子继承侯爵。封其妻为一品诰命。”
追封龙泉侯,是因为方胜昌在龙泉县起兵,实打实在早期立下了重要战功——之前是龙泉伯。
赵瀚继续说道:“礼部尚书陈茂生,拜东阁大学士,着令其入阁为相。礼部左侍郎王调鼎,晋升礼部尚书。”
这又跟庞春来预料的不一样,朱舜水没有入阁,而是继续担任商部尚书。
反倒是极为年轻的陈茂生,居然早早就入阁了。
庞春来一直认为,陈茂生会再转做几部尚书,才会作为皇帝的孤臣入阁。
真是孤臣。
陈茂生执掌礼部那么多年,从来不拉帮结派,做事完全照着规矩来。有能力的他就用,没能力的他就扔,管你是哪个派系的。牵扯到礼部官员的升迁调动,他说话比吏部尚书还管用,吏部还得反过来征询他的意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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